到狱神庙外面,王老爷道:“你自己进去罢。”宝玉就进去。只见那狱神龛座下,香烟缭绕中,站立一人,是个女子。那人见宝玉进去,认准了,便道:“宝二爷,你受苦了!”那声音不陌生,宝玉定睛细望,颜面也不陌生,惊呆了,半晌才问:“敢是茜雪?”那女子道:“正是茜雪。宝二爷没把我忘了。”宝玉心内五味沸腾,道:“茜雪,我冤枉过你,你应恨我才是,怎的到这里安慰我来了?”原来多年前,宝玉从薛姨妈那里喝醉了酒,为一杯茶的事,迁怒茜雪,本是他奶妈李嬷嬷将那他要喝的茶喝了,惹他生气,因李嬷嬷那时不在眼前,他就将茶杯摔到茜雪裙下,茶杯砸在那雕花石砖上,嚯啷啷粉碎,溅了茜雪一裙子茶水,那茶杯砸出的声音,惊动了那边贾母,彼时尚未有大观园怡红院,宝玉还随贾母住在一处,贾母很不高兴,让丫头去问是怎么了,袭人还用话语遮掩,道是他刚从屋外回来,跴了雪,不留神滑了一下,掉了茶杯,然宝玉犹大声嚷嚷:“撵出去!撵出去!快给我撵出去!”宝玉心里想的是要将李嬷嬷撵出去,大醉酩酊,一觉睡至日上三竿,醒来不见了茜雪,问那里去了?袭人告诉他,老太太终于知道,那杯茶是茜雪惹怒你才砸到地上的,你连嚷撵出去,老太太也听见了,老太太心疼你,就没等你起来,便吩咐将茜雪撵出去了。宝玉听了道:“我那里是要撵他!我是要撵李嬷嬷!”就要去贾母那里说明,袭人劝道:“如今生米煮成熟饭,连那些零碎东西亦让茜雪带走了,难道你是要老太太认错不成?”宝玉只能跺脚叹息,事情过去久了,也就渐渐淡忘了。那贾府丫头一旦因咎被撵,出去后境遇都惨,父母怨骂,遭人奚落,如后来金钏被王夫人撵出,就觉耻辱难忍,投井而亡。那金钏毕竟还有轻佻之失,茜雪本无过错,竟遭驱撵,且是老太太亲自发落,更遭白眼,父母只好将他胡乱嫁人,那时马贩子王短腿刚好死了老婆,要续弦,父母听人一说,即刻将他嫁了过去,什么愿意不愿意,没他挑拣的,就那么成了王短腿的后妻,给生了两个儿子,那王短腿待他还算不错。王短腿后来腻烦了贩马生意,就到这监狱在死囚牢当了狱卒,后茜雪闻听贾府被抄,宝玉被收监,恰在这监里,十分关切,又正好这边狱头要告老解事,就撺掇丈夫谋来接任,这一差事竟也有好几人抢,茜雪就拿出私房银三十两,让丈夫一定将差事弄到手,那王短腿后用五十两银子贿赂衙门官员,才谋到此任。甫接任,茜雪就要求安排他见宝玉,那王短腿先还有疑,茜雪跟他细道端详,道:“那宝玉那天大耍公子哥儿脾气,竟冤枉得我被无辜撵出,起初我亦恨他,后来把在他屋里的事情一一回想,就觉得那只是他一时失态,且我明明白白听他嚷的是要撵那李嬷嬷,原与我无关,只是那老太太又十分溺爱宝玉,第二天宝玉未醒,就把我当顶缸的给撵了。若不是那回撵了出来,又怎到得你的身边?也算因祸得福了!我想那宝玉,失态是偶尔的,他平时对丫头们都很好的,全无主子架子,原是个懂得惜花怜玉,又不轻薄孟浪的人,如今他家遭了大难,他竟被关进监狱,我想安慰他一下,也是应该的,人原应有怜人之心,谅人之心,如是神佛也会加倍护佑咱们,你道是与不是?”自给生了两个儿子后,王短腿一贯将就茜雪,听了他这一番话,便允他在狱神庙慰那宝玉。宝玉站在茜雪面前,羞愧难当,道:“如今受了这些挫磨,才稍知人间深浅、人心轻重。回想往昔,我太任性,且无知,跟你发怒,调笑金钏,踢伤袭人,错鄙坠儿,真懊悔莫及!”茜雪道:“你既封自己是绛洞花王,就该更加珍惜每一朵花、每一片叶。你虽有些错失,还是当得起护花王子,你那些细致体贴,我和别的经过的都不会忘记。几次偶然失态,事情既过去,也就别总拿他戳自己心窝。你如今落难了,正须要安慰救助。你有什么须要帮忙的,只管道出,我们能帮的,尽量帮。”宝玉听了十分感动,滚下泪来。茜雪又道出好多安慰他的话。宝玉因问道:“你是怎么到的这里的?”茜雪方告诉他,那新狱头乃是他丈夫。宝玉道:“原来你是王老爷夫人!”茜雪道:“莫这么叫。你只叫他王哥就是,叫我仍叫茜雪!”彼时那王短腿就在庙外唤:“都到屋里来坐罢!”宝玉开头还不敢进那西屋,原来跟那狱头说话,都是人家站在门里,他只跪在、站在门外。茜雪先出去,跟他说:“你就随我们来。无事的。”宝玉这才跟他们进了那西屋,当中一间有饭桌,灶台连着北边那间的炕,北边那间整洁明亮,炕上有半新的炕席和炕桌,靠墙摞着被褥枕头;炕下有些个桌椅柜橱,并种种日用杂物。王短腿就让宝玉坐到炕沿,宝玉道:“王老爷,我怎好坐?”王短腿道:“出了这屋你随大流叫我王老爷,在这屋里就叫我王哥罢了。我让你坐,你就坐下。”茜雪也道:“你恭敬不如从命。”宝玉便坐在炕沿上。茜雪便从一个大提盒里,取出些个菜肴果品,并一壶茶来,布在炕桌上,他往那茶壶里兑了热水,斟上一杯,递到宝玉跟前道:“这枫露茶,是我用香枫嫩叶,搁在甑子里蒸了一整天,统共才凝出一小盅,滴在茶壶里半盅,泌了三四次才出色的,现在恰到好处,二爷尝尝。”当年宝玉摔茶杯,正是因为那李嬷嬷喝了茜雪沏好的枫露茶,不得已换了别的茶端给宝玉,宝玉觉得不对,才发的脾气,此时接过,心中更愧悔不已,万没想到,富贵荣华,终有尽头,贾府被抄,身陷囹圄,率先来安慰他的,竟是茜雪和其丈夫!想至此,望着那茶,几滴泪水落入杯中。茜雪对王短腿道:“你应让宝二爷洗个澡,衣服都脱了,我带回去洗,我带了些你的衣服来,且让他换上,除了裤子兴许短些,穿上应比现在舒服。他那更夫小屋太腌臢,你这南边那间有的是地方,支个铺板给他睡,夜里从这儿出去绕街打更,岂不比窝在那茅坑边的屋子强?”宝玉道:“莫给王哥惹事才好。”王短腿道:“能惹什么事?我既到此,占山为王,只要不出大格,宽待这个恶整那个,谁来找茬儿?既是媳妇嘱咐了我,条条自然作到,你只管受用。”宝玉道:“这边狱卒,都很凶的。王哥在那边,也打骂犯人么?”王短腿笑了:“天下乌鸦一般黑。我当狱卒岂能不凶?你看见听见的那些凶神恶煞的事情,我也是全挂子的本事。原来看守的是死囚,更不用吝惜了。”宝玉问:“有个佟哥,从这里移去的,他现在可好?”王短腿道:“好什么?到阎王爷那儿去了。你怎的还记挂他?”茜雪让宝玉陪王哥喝酒,宝玉初还不敢,王哥道:“你陪我喝酒,也算服役。”茜雪嗔他:“有你这么说话的么?”王哥笑:“我不压着他点,他不端杯。”宝玉方举杯敬炕桌那边王哥,只呷一口,便觉是琼浆玉液入喉,其实那不过是便宜的烧酒,可怜那宝玉久违了茶酒的气息味道。王哥问:“你有什么心愿?告诉我。若说想这就出牢门,我却作不到。凡我能作到的,一定尽量帮你。”茜雪上炕坐在炕桌靠窗那边,道:“宝二爷你尽管道来。”宝玉便道:“想见见凤姐姐。”王哥道:“这事可办。只是我新来乍到,且缓缓,得便时定让你们见见。”宝玉感谢不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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